孙秉伟
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，今年我已经是古稀有六的一介老翁了。往事悠悠，在我记忆的深处，总闪烁着一盏橘黄色的灯。
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，正值三年严重困难期间。那年我上初中，兄弟姐妹七人，全家依靠父母微博的工资过着拮据的日子。母亲那年还不到40岁，在街道的小缝纫厂里做工，工作强度很大，每天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回家。“女子本弱，为母则刚。”再苦再累可一进门面对着一群饥肠辘辘的孩子，二话不说就开始忙碌起来了。供应的粮食每个月都吃不到月底，母亲精打细算，东借西取，想尽办法别让我们饿着。一大锅清汤寡水的疙瘩汤，母亲光喝汤，把碗里的面疙瘩倒在幼年的孩子碗里，我和十岁的大妹妹也学着母亲的样子，把面疙瘩倒给小弟小妹吃。日子虽艰难，却充满了浓浓的亲情。
母亲不仅性格刚强，还心灵手巧。缝纫厂里用电刀齐整整地裁剪下来的下脚料，她舍不得扔，取回来把各种颜色的边边角角搭配好，用缝纫机缝制成五颜六色的窗帘子、墙围子、椅凳坐垫、厨间围裙等。这些别具一格的“手工艺品”，凸显着母亲物尽其用的朴实和勤俭持家的美德，还透视着母亲在艰难的日子里，保持乐观心态，热爱生活和对美的追求。我们兄弟姐妹的衣服都是接着穿，从不浪费，母亲总是告诉我们，衣服旧点不要紧，一定要干干净净，利利索索，邋邋遢遢的才让人笑话。
那时的住房窄小，我和弟弟在搭起的吊铺上睡。睡到半夜，听到“哒哒哒哒”的缝纫机声音。我睡眼惺忪，仔细一看，在那盏橘黄色的灯下，母亲正在缝纫机上伏着身子，脚踩着踏板，手按着布料忙碌着。我知道母亲为了补贴家用，每天下班回来，在家里还要干一些厂外加工活。可这么晚了，她还在忙，我的心里酸酸的，顺着梯子下来，给母亲倒了一杯水送过去，劝母亲别干了，白天忙了一整天，晚上再这么干，怎么能行？母亲拢了拢乱发，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，笑着对我说，“妈没事，压不垮，能挺得住，再说这批加工活要得很急，很快就干完了，你快去睡吧，明天还要上学呢。”说完又埋头忙起来了。
我爬上吊铺，往下望着母亲在灯下辛勤地劳作，心里翻滚着热浪头，不由地眼睛湿润了。临近中考了，母亲和我商量，你兄弟姊妹好几个，全凭着你爸微薄的工资过日子，你是老大，得替家里想想，咱就不考高中了，考个技校早出来挣钱帮帮家里吧。我知道父母的艰辛，默默地点点了头。执意对母亲说，不能上高中，我就得考最好的中专。母亲点点头，眼睛里闪出信任的目光，鼓励我说：“我相信我的儿子准能行！”1965年，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一座培养铁路工程师的理工科中专。
刚刚从热乎乎的父母身边来到冷冰冰的异乡他地，举目无亲，生活全靠自理。因家庭生活困难，学校给予了每月十元的最高助学金。我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节省着花，每周上街买回一包豆豉，配着5分一份的冬瓜汤就餐。每到周末，当地的同学都回家了，宿舍里就剩下我们这些外地的同学，年仅16岁，想家想妈妈，暗暗掉泪是常有的事。可一想妈妈，那盏橘黄色的灯就在心头闪烁，一颗年轻的心就沉甸甸的。再苦再难，把牙齿咬紧，克服困难，努力学习，决不辜负父母的期望。往家里写信全是报喜不报忧，生怕父母担忧操心。
四年中专毕业，被分配到一个铁路基层单位，开始了我的铁路做工生涯。在疾驰的机车上，挥锹投煤，炉火熊熊，汗水湿透了工装。在车辆底下修车，一身工装油污得黑乎乎的，只有牙齿是白的。
当时每月工资30.5元。母亲每月给我5元钱，这就是一个月的菜金了。我从小就知道父母拉扯我们兄弟姊妹7人的不容易。懂得生活的艰辛。母亲给我的5元菜金，我都是好好计划，吃到月底。
从小就酷爱文学的我，经常去书店溜达。那天下班后走进一家书店。被一部《古代诗词曲名句选》所吸引。厚厚的一大册，收录了从《诗经》到清代的龚自珍，凡我国文学史上有影响的历代的诗、词、曲，包括杂剧、传奇，共精选了2000余条。我贪婪地翻阅着，那些熟悉的、耳熟能详的；那些曾经读过听过却又不知其详的；那些自己不曾知道的；我眼睛亮亮的，舍不得放下。那时还不是像今天这样开架随意选书。时间一长，售货员皱着眉头冲冲地问我“你到底买还是不买？别耽误时间！”我看看封底右下端标的书价：2.50元，犹豫了。这可是我半个月的菜金啊。“买不起就拿过来”，售货员一脸鄙夷。年轻气盛的我心里一下子升腾起一团火，把心一横，扔下一句话，“买！哼！”
出了书店，小心地把书放在包里。觉得包好重，心里也沉甸甸的。回家后不敢说。刚吃完饭马上去洗碗，好好表现表现。心里面却在盘算如何对母亲说。很晚了，快说吧，我鼓起勇气和母亲说了买书的事。然后赶紧和母亲说，这个月我的菜金够了。脑子里立马想到的就是食堂里那一分钱一份的辣椒拌疙瘩咸菜丝。
母亲没有说话，她把书拿过去，翻看了一下。翻到封底，默默地把目光盯在那2.50元上。我的心跳了起来，想想母亲每晚在那盏橘黄色的灯光下忙碌加工活，看看母亲才40多岁就白了的许多头发，我冲动地对母亲说，“妈，要不，我明天把书退了吧。”母亲还是没有说话，她站起身来，过去拉开抽屉。一会过来递给我3元钱。“孩子，你愿意学习，妈支持你。这书钱妈给你。好好读书，做个有用的人。”我怔怔地看着妈妈的眼睛，那里面充满了慈爱和对我的期望。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，我知道，那盏橘黄色的灯又要亮得更晚。
岁月悠悠，在其后的几十年时光里，我不曾忘记那盏橘黄色的灯和灯下母亲忙碌的身影，它给与我温暖的母爱，也教我在人生的道路上，不惧任何艰难困苦和挫折，笑迎风雨，踏步前行。
我担任工班长和车间团头，面对着当年艰苦的工作环境，青春的热血沸腾，理想没有让自己退却一步。工作勤恳努力，并利用业余时间参加培训学习，不断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和文字水平。从一个普通工人被选拔进入铁路分局机关，担任秘书工作。又被提拔成基层单位工会主席，成为企业的领导干部。经组织安排，在中央党校函授学院进修，刻苦学习四年，最终取得了本科学历。后又专门从事企业的文化工作，担任铁路文联秘书长，积极组织开展各类文化艺术活动，培养了一大批文学艺术各个门类的积极分子。兼任企业文学刊物、报刊主编，编发几百万字，促进了群众性的文学艺术的创作发展，为铁路企业的文化建设作出了积极贡献。
退休后的十多个春秋，利用业余时间撰写了200万余字各类题材的文学作品，其中不少散见于40余家文学杂志、报刊副刊和网络平台。多篇获奖，若干被选入集。出版了自己的文集，分别被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、中国现代文学馆等多家文化单位和浙大、山大等多家高校图书馆、书院收入馆藏。先后被中国散文学会、中国报告文学学会、山东省（青岛市）作家协会、山东省散文学会、写作学会、青岛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等吸收为会员。
夜幕降临，伫立岛城海岸，几乎在同一时间，所有建筑物上布置的各种形状、颜色各异的灯饰瞬间闪亮，霓虹闪闪，流光溢彩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。城市亮化工程，把岛城沿海楼体美化成了一片璀璨的灯海。各种灯饰图案或礼花腾空，或瀑布飞溅，或百花盛开，或红旗漫卷。“东风夜放花千树，更吹落，星如雨。”百般颜色倒影在海湾，把夜海妆扮得五光十色，动感十足，与万家灯火交相辉映，韵味无穷，宛如仙境，如梦如幻。
可在我的心中，最温暖、最明亮、最娇媚、最璀璨、最刻骨铭心的，当属母亲当年辛勤劳作时，点亮的那一盏橘黄色的灯。
孙秉伟 中共党员 大学本科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、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、山东省写作学会散文写作与评论委员会委员、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、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、青岛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、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会员、青岛市影视文化研究会会员、中华文化研创促进会特邀学者、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等。原青岛铁路文联秘书长，系青岛市文联第六届委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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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齐鲁壹点
